• 作者:泥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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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等级:学前班
  • 2013/10/26 12:30:40
  • 楼主(阅读:3526/回复:0)沙沙五周年祭

    沙沙,今天,我想起了你。在这个你去世的干冷的初冬。我力求让自己再静一点,一首《云水禅心》,一盏清茶。傍晚时分,窗外晦暗,不见任何夕影。只要是想起你,写到你,回顾起你悲情的人生,我的心就忍不住痛楚。
    我无法控制地去假设人生,如果你没有识得我爱上我,人生的际遇会不会稍好一点点,哪怕不幸福,但不要早早离世!

    何曾想到,再细细梳理和你的短暂往事,已是这样地,和你阴阳两隔。如果有在天之灵,我奢望在我回忆一切的时候,我们的灵魂能有短暂的相通,给你一丝的慰藉。

    大二时你的样子,该是今生留给我的最美好的形象。阳光,帅气。和你走近,缘起是你捡到了我的钥匙。一起散步、看电影、吃饭,就很自然地开始了。当一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,在校外绿色的堤坝上,你认真地说爱上我时,我感觉那么别扭,就嘻嘻哈哈地说:“沙沙,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?你干嘛说这个呀……”当时的你,就那么执拗地坚持着。直到天完全黑了,寝室也锁门了。你才歉意地拉起我说:“你累了吧,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那晚,你把我带到了附近一家医院的长廊里。我就躺在你的腿上,熟睡了。清晨我被一个很奇怪的声音惊醒了。我迷蒙地睁开眼,就看到你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你穿的防雨绸夹克上。那恐怕是我今生见到的最沉最重的眼泪了。原来,你就是这样坐了一夜。我怯生生地说:“沙沙,我们,回学校吧。”
    这样的开始,让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压抑和疲累,我决然地选择了回避你。
    你几次钉在我们寝室门口,一遍遍重复一句话:“我们毕业前总不能就像陌生人一样吧,让我们试试吧,或许,你可以爱上我。”
    就是你这番看似合理的话,让我鬼使神差地听从了。这个时候的你我,有谁能看到命运狰狞的脸呢?

    我从来不肯向众人承认和你的关系,虽然,你就是我在大学里唯一一个形式上的恋人。
    有一段时间,我甚至也安然于你的情感,以为可以完全接受你,爱上你。我们初吻时,你很认真地说:“你一定要嫁给我。”那时,我纯净低调地和你在一起,好多飞扬的想法都泊在了远处,很和静,也很快乐。但时间久了后,我心底的孤独就会突然来袭。我越是忽视,它就越是阴影一样的地横在你我之间。爱,就是这样容不得一粒沙吗?从最开始,我就是清楚的,我们的心有盲点,不能彻底相融。后来,朋友们多次问我:“沙沙那么帅,又浪漫又体贴,怎么就不合你意呢?”可我无语。
    就在我决定要离开你时,一件突发的事情,成了你我难逃的宿命。
    一个冬天,下晚自习后,我们正在球场走着,你却突然摔倒了。双腿剧痛,失去了知觉。连夜送到医院,医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病因。你却失控地擂打着麻木的腿,十分粗暴地当众一次次推开我,眼泪从你紧闭的眼睛里滚落出来。
    第二天,我十分冷静地去找系主任请假,我是这样说的:“我男朋友病了,需要外出就诊。”没有想到,我第一次公开地承认你是我的男朋友,竟是这样的情形。
    离开海拉尔,我陪你来到了齐齐哈尔最好的医院。最后确诊是脊椎性骨膜炎。医生说,马上恢复不可能,需要治疗。我就又陪你回到了家。你的家是在三河镇,接近俄罗斯的边陲。我见了你的父母、姐姐、哥嫂等所有家人,他们都想当然地确认了我们的关系。这个时候的我,顾不上去多解释什么。在你家的那几天,你情绪起伏很大,喜怒无常。
    一天晚上,你刚刚经历了一次疼痛后,久久地凝望着我,流着泪说:“你走吧,我已经是个废人了。”
    就是这个寒冬的夜晚,我把自己给了你。外面清雪簌簌,室内炉火毕毕剥剥地响。我不解于自己从头至尾的冷静与从容,事后回忆,却忆不起任何细节。感觉自己是经历了祭坛上的来与去一般,带着不合拍的悲情。你什么也不说,只是紧紧地抱着我,一直在流泪。难道我只是在义气地鼓励你会恢复健康吗?我不知道。

    你身体恢复后,我们继续走在一起。你在一次醉后,对我的好朋友说:“我知道,这辈子都是得不到她的。”沙沙,原来,你一直都清楚我的心思。但宁愿成为掩耳盗铃的孩子,甘心伴我走一步是一步。
    寒假前的一天,我和文学社的社长因为公务晚归,被你醉醺醺地拦在路上。我怎么都挣不脱你,你失控地把棉服、毛衣都脱下来加在我身上,只剩一件衬衣,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寒风里抖成了一片叶子。我怒不可遏,挥手打了你一记耳光。跑回寝室,我扑在室友怀里放声大哭,我说平生第一次打人,打的竟然是爱我的沙沙。第二天清晨,你苍白着脸等在外面,对我说:“我一直站在你的窗下,站到了后半夜,估计你睡了,才离开的。”我看着你,悲哀地地说:“沙沙,如果你说的是真的,这样的天气,你还会活着吗?爱,让你变成了谁?”

    我终于决定离开你了,我感觉到了熟悉的压抑和疲累。最主要的,你为了爱我,不惜改变了心性,这是我不能再看下去的。我像个局外人,眼看着你用力握着手,越用力,手里的沙粒流泻的越快。
    没有太多的言语,我只是在放假回家前,简单地说:“结束吧。”
    那个寒假,你寄来了无数雪白的又厚又大的信封,我一封都没有拆开。春节后,我直接去了拉布大林镇一中实习。那是个安静祥和的冰雪小镇,每天都会有清雪飘零。没有课的时候,我就一个人,穿着件灰色的大衣,一头直发,静静地行走于每一条街道,车声人声都那么远,近的只是脚踩在雪地上咯咯吱吱的声响。
    你追随而至,彻底打破了我的宁静。
    去意已决的我,漠视了你做的一切。无数的信、录的磁带、哭泣,包括后来的下跪……老师们都劝我说:“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么爱自己的人,多不容易啊。再给他一次机会吧,看着太可怜了。”我倔强地沉默在身边人的指责里。在我实习结束前,你姐打来电话,说你弄伤了手,又过量服药,正在医院洗胃。但我仍是结束实习,如期返校,没有去看你一眼。
    沙沙,有时突然回忆起这一切,我也会心惊于自己的冷酷。爱情的纯度和感觉,对我就那么重要吗?
    我们毕业前的那个春季,令我痛苦不堪。
    你受伤的手,一直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,成了校园里刺目的风景。每次吃饭,我都会在放餐盒的柜子里看到你的信。你不再驰骋于球场。帅气的你,变得邋遢。那么多同学愿意做说客,来劝说我。你不但是搅乱着我的生活,也搅乱了我们中文系。每次喝醉了,看到系里的任何一个人,都会喝令着让人家叫我出来。每次晚自习有人敲门,一定就是酒气熏天的你。
    直到有一天晚上,你又来找我。我和你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,冷冷地斩钉截铁地说:“沙沙,如果你继续这样子,我不会等到毕业,会马上离开,永不回来!”你突然痛哭,一拳打碎了面前的双层玻璃,继而将碎玻璃抓到了手里。我无视你疯狂的举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   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,去草原上旅行。
    等我回来,我们大学后面小山上的野李子花开得正盛,像一簇簇的白雪。这时,校园里最热的新闻就是你和你们政史系的齐娟成双入对了。这个女孩子一直在追求你,我是早就知道的。你们高调地热恋着,每次出现都是情侣装。这何尝不是一件美谈呢?我如是宽慰自己,也宽慰关注着此事的朋友。
    最后一次和你说话,该是毕业舞会了。那天一直在下雨,你站在篮球架下,手上的烟明灭着。你带着我陌生的玩世不恭对我说:“我一直问自己,怎么就是放不下你呢?这辈子,我就做一件事情,报复女人。……”我没有听完你的话。

    大学时光被翻了过去,所有的爱恨情仇,都告一段落。我们大部分人带着支离破碎的梦想,如同散了局的棋子般,回归原位。你带着齐秀娟回了三河镇,我为了母亲而回了生养自己的城市。半年后,我最好的朋友收到了你们的婚谏。至此,沙沙,我一直在真诚地祝福着你。我了解你的温良,相信你会好好过日子的。而我,一次次灰心于爱情的追逐,安心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初中同学。为人妻,为人母,按部就班。
    再见到你,是毕业的第四年。我旅行途中,在拉布大林停留。几个同学有意地约来了你。你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毛衣,领口的拉链坏了。气色很差,整个人看着很颓废。席间,你不肯多说话,一直在喝酒。我们不约而同地,谁都不问你的生活状况。艰难地吃完这顿饭,你执意地陪我来到车站,又和司机交涉,上车送我一段。你挨着我坐下,就握住了我的手。良久,你说:“你知道吗?这么多年,我一直在想你。”然后,就别转头,哭了。你在我面前哭过无数次,但唯有这一次,让我感觉格外哀伤。我叫司机停下,催你下车。下了车的你,站在窗外,凄凉地一笑,和我说了今生的最后一句话:“我,离婚了。”我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,来不及说什么,车开走了,迅速把你留在后面。你孤单的影子,印在路边苍茫的草地上,显得格外悲怆。
    后来,我确认了你离婚的消息。齐娟带着你最疼爱的女儿走了。你暂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。
    人生无常,注定,我今生都要为爱情奔波,甚或到老,到死。
    几年后,我结束了在内蒙的一切,毅然地定居中原。但老天真的有眼吗?在我离开时,车开动的那一刻,竟离奇地见到你孤身一人靠在车站斑驳的砖墙上,目光迷离地望着远方,脸上有诡谲的笑容。沙沙,这就是你今生留给我的最后最后的一个镜头!

    2010年的暑假,我回到了海拉尔,和分别了十七年的大学同学聚会。我们回到曾经的校园,进到我们上课的四号楼里,看曾经的教室。我还特意看了那个被你打碎了玻璃的走廊。沙沙,那座小山还在,风景没有变。还是通体黄沙,长满了矮灌木野李子。只是我没有见那幽蓝的花朵勿忘我。
    然后,同学们去喝酒狂欢,又带着醉意去唱歌。我中途出来透气时,一个同学犹疑着,说了一句话:“你,知道吗?沙沙,去世了。”
    我愣了很久,吃力地辨识她话的真伪。然后,我不顾一切奔到了大街上,外面浓云翻滚,风雨大作。我拨通了三河镇一个友人的电话,然后,我就清楚地听到:“是,沙沙去世了。”

    原来,我前几天经过三河时,心突然异样地沉了一下,那是你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叹息!
    原来,我前几天在三河对面的白桦林一遍遍穿行时,你早就葬在对面的青山上!
    原来,原来,你是真的去了……

    离异后的你,和父母生活了一段时间,但两个老人先后离世。你日日酗酒,年轻时的腿疾再犯,最后不能行走。你的姐姐和哥嫂,无人能真心待你。你自己瘫痪在屋里,生活不能自理。在一个严冬的清晨,人们发现你时,你已经僵硬了。朋友告诉我这些细节时,提到了你屋里的桌椅都被劈掉当柴烧了。我的眼泪滚滚而下!世态炎凉,亲情如斯,沙沙,我不敢去想象离世之前,你是何等的哀绝无助!

    和校友们提起你的事情,大伙无比唏嘘感叹!为你悲情的人生。
    我更是不能抑制内心无尽的哀鸣。沙沙,命运如此薄待于你,到底有何缘由?即使你不够积极上进,即使你不够踏实努力,但你的性情是温良的,你有着平俗的爱的追求,何以惨烈如此!

    回郑后,我多次沉浸于对你的怀想,尤其是失眠的夜里。我感觉到你时刻在我身边,不肯离去。
    终于有一天,我梦到了你。
    在一个寂静的深山里,我赶向你。山体连绵苍翠,林木密集,山径陡滑,鲜有人迹。几个男人和女人,好似都是你的家人,他们悲伤地急急地对我说:“沙沙就等着看你一眼。”我跟着他们,不知走了多远的路。最后,来到深处的一片林子,一个极其简易的茅草棚,有很多人哀伤地围在那里。见我来了,他们闪开一条路,我就看到棚里有一面板子,板子上停放的是你,沙沙!你的一切的一切都腐烂了,辨不清任何形状,只剩下了一只睁着的眼睛。我没有一点的恐惧,默默走上前,俯下身,对着那只睁着的眼睛,轻轻地说:“沙沙,今生,是我对不起你。我来看你了,你安心吧,在那边,要好好的!”然后,我真切地看到,你的那只眼睛闭上了。
    ……

    这个离奇的梦之后,我的精神莫名地轻松了许多。沙沙,难道你真的是地下有知,托梦给我,引我去看你一眼,你才肯安心地闭眼吗?
    这篇文字,我写写停停,历时月余。每每心痛难当,悲情难抑,不能下笔。可是,今生,沙沙,我除了在这样的静夜里怀想你,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?

    这个初冬于我而言,百般难耐。无聊无为的情绪,一直锁着我,了无生趣。
    唉,世事难料,人生苦短,况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!可是,沙沙,我是活着的。我该振作起来!你呢?沙沙,我了解到,齐娟带着女儿生活的很好,你不必挂念。所有的悲苦、遗憾、仇怨,都结束了。那么,在地下你可以安然了吗?

    我会选个春季,去三河背后的青山上,探望你。
    我想,那会是个和煦的春日,暖风习习,青草初生,有不知名的各色花朵星星点点。我会在你的坟头坐下来,静静地陪你呆上半天。然后,轻语读过这篇文字,再虔诚地焚尽,给你!
    然后,对你说:“沙沙,请你,安好!”
    2013年10月17日深夜   写于家中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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